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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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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章導怎麽就確定,你可以贏到最後。”陳松濤還是挑釁地維持著有恃無恐的表情。硬上難度有什麽問題?難度分上來了分數就是不會差,15.200,誰說憑這個分數就一定不可能笑到最後?

選手們一個接一個地登上賽臺,平衡木決賽果然是所有項目中上演最多悲歡離合跌宕起伏的一場,不到半個小時之內,簡秋寧一一目睹了羅馬尼亞奧運三金的老將卡塔琳娜因為一個大晃淚灑賽場、美國隊的小將赫爾南在穩定輸出了三場之後莫名栽在了一個簡單的挺身前空翻、東道主巴西隊的小姑娘成套連掉了兩次緊張得哭都哭不出來。沒有人的得分超越柯潤雨的15.200,直到已成為個人全能、跳馬雙料奧運冠軍的奎勒第七位上場。

“毽子後團360。”奎勒一身腱子肉,砸在木上是紮實的“咚”地一聲響。

然後是團身毽子空翻——對於奎勒來說最大的一道坎,落木,有一個擡腿,幅度介於中晃和大晃之間,馬上靠健碩的腿部肌肉穩住了重心。來到賽場的美國隊其它選手尖叫著“nice”拍起手來,而張卉心頭卻閃過了一絲會讓自己感到臉紅的想法,可惜只是出了這麽點小問題。這套動作後面又出了一點無傷大雅的小問題,挺身前空翻落木有個小晃沒接上兩個A組跳步,這一點點遺憾很快就淹沒在因為小翻小翻團身旋下的超高難度下法連接釘住而爆發的掌聲之中。

難度分6.700,完成分8.666,奎勒的名字帶著15.366分躍升到大屏幕頂端,無情地把那面小小的華國國旗圖標擠到了第二。許多記者的編輯框裏已經出現了“奎勒再攬一金”的標題預備點擊發送,以搶占一分半之後的流量先機。總是被南美式熱情充斥得很嘈雜的場館也變得安靜了些,大概觀眾們看這場跌宕起伏的比賽也看得累了,她們並不覺得資格賽第六名會拿出多麽令人驚喜的表現。

簡秋寧最後一個在相對的寥落中走上賽臺,在倒計時開始向下躍動時展臂亮相。她今天挑的這件體操服是嶄新的,不過了解她的人看著一定會覺著眼熟:隨著亮相時擡頭挺胸的動作,胸前和背後大片的刺繡在白底上完整地綻放開來——金閃閃的鳳凰,是那件“經典戰袍”的覆刻版。

木端前屈跳上,再直接接上狼跳和分腿跳,整個身體從此刻開始都全權交托給了這條一念之間就能分隔成敗的平衡木。先是兩個立轉的連接,助跑、騰躍、轉體,前團180精準落木,盡管是在這個最不擅長的項目上,總也還是有點兒屬於自己的“絕活”的。

然後就是最艱難也最關鍵的那一部分了。

前手翻接前屈,完成手翻時要交代清楚四肢同時離木的瞬間、前屈騰空過程中要註意髖角的保持。口訣要領在腦海裏掠過,簡秋寧對這個連接仍然是沒有把握的,但她很願意再賭一把,賭一個邪不壓正天網恢恢。其實腳下的木頭就很像她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這條路,它很窄很窄,窄到刁鉆,無論你多麽小心翼翼地踮著腳尖走,重心總是會一點一點地偏離開正軌來到瀕臨掉落的邊緣,即使不主動開啟命運的輪/盤,也不可能一直一直風平浪靜萬事安好地走下去。

既然選擇了這個在殘酷之中追尋意義的賽場,她總是要賭的。

我站住了。腳底隔著為了防滑而纏繞的膠布觸到木面的感覺格外踏實,簡秋寧不自覺地微微彎起一點嘴角,謝天謝地。沒有什麽還需要害怕的了,再後邊的動作快得像踩著進行曲的節奏,那是通往最高領獎臺的進行曲。高舉腿的立轉540清清楚楚著木,跨跳接挺身側空翻再接倒叉輕松流暢順下來,做完縱木大背弓起身退到木端的時候簡秋寧看了一眼身後的倒計時牌,很好,時間非常充裕,她感到安心。

是的,再沒有什麽可害怕的了。

“站!”

團身旋下穩穩落地,雙手高舉過頭的時候簡秋寧沒覺得多激動,她只覺得很篤定,不需要看到最後打出來一錘定音的分數就可以這麽篤定。從小教練們就總是說,在木頭上最要不得的就是怕,只要你放得開就不會掉;雪姐她們也講過經驗,在木上想要穩,就要當自己是在平地上做動作。以前簡秋寧只覺得完全無法理解這些高手的腦回路,現在她終於懂了——不僅是懂了比好一套平衡木的精髓,還懂了為什麽她總能打贏那麽多次膽大包天的賭。

大概是因為,問心無愧的人就不會害怕吧。

15.466。

“您看,秋寧拿到冠軍了。”羅煥修第一次如此不禮貌地直視一手將自己帶大的蕭關:“您滿意了嗎。”

“你以為你翅膀硬了?這是人家的成績,又不是你的成績。”蕭關手掌越握越緊,掌心全是沁涼沁涼的冷汗,但在羅煥修面前依然威風不減:“你用不著就因為我給你上了幾個難度練傷了就恨我,沒有我哪來你現在的成績?華國隊有幾個男隊員十八歲就能上單項世錦賽的你要不要數數清楚。”

“不是因為我自己。”羅煥修苦笑著想,沒錯,這些幫助都是無法抹去無法背叛的,或許多少還摻雜著利益關系以外的些許真心;所以我寧願當初沒有被您選中,而是按部就班地在省隊練著,進一個普普通通的教練組,即使出頭晚一點也沒關系。“我其實不明白,您為什麽一定要保陸延進團體,他吊環本來就不穩,難道只是因為浙省隊送的那些東西?又或者,您如果非得要保他,為什麽不幹脆把我換下來上滕冉,他今年的單杠進步很大,都不一定得分比我差。”

“你小子胡說八道什麽?排兵布陣不都是賭嗎,不拿出來溜溜誰知道會輸還是會贏?”賭,當然是賭,落入私囊的“好處”是一方面,可如果賭贏了就會是三塊單項金牌美美入賬,哪一塊在金牌榜上的分量也不會比團體衛冕的小。只可惜現在賭輸了而已,蕭關一瞪眼:“我告訴你別想著打抱不平,這回我要是滾蛋了,你還能不能好好留在國家隊都難說,巔峰期換教練的從來沒人有好結果。”

巔峰期換教練的……誰說從來沒人有好結果,羅煥修腦海中反射性地浮現出女孩幾分鐘前鮮活勇敢的笑顏。他想到小時候簡秋寧拉他玩挑花棍,一堆小棍兒亂七八糟疊在一塊兒,挑起一根來要不能觸動其它的棍子,他伸伸手,縮縮手,小心地試圖辨清楚它們互相之間的錯綜覆雜,結果就是半下午過去了動都沒動。旁邊簡秋寧實在看不下去了,伸出手迅速地來了一個“釜底抽薪”:“你勇敢點嘛。”

“切,過山車都不敢坐的人還嫌我膽子小。剛剛那一下要是都碰倒了怎麽辦……?”

“碰到了就重新來過啊。”

然後他聽到了荊南世錦賽的後臺,簡秋寧大膽地、毫無猶豫地拒絕了配合蕭關炒作“銀色的金牌”的要求。說實話羅煥修本就不信蕭關這老掉牙的一招還能奏效——還能在一會兒的采訪中繼續發揮作用,全程看了比賽的體操迷們會相信嗎?技不如人難道不應該勇敢地承認嗎,盡管這可能會戳破蕭關經營了大半輩子的面子。

我是該勇敢一點了。

不能再自欺欺人了。其實沒人比他羅煥修更明白,現在的蕭關對於華國體操隊而言,負面作用遠遠大過了正面作用。

女子自由體操決賽,新科奧運平衡木冠軍簡秋寧第一個上場。降了難度的成套對於她來說只是一場盛大的告別,她認真地完成了每一個動作,認真地和多雨的裏約熱內盧告別,認真地和這些天的風雨如晦告別,認真地和每一個陪她從大雨裏走來的人許下“未完待續”的諾言。

出場順序不是完美的,身體狀態也不是完美的,但她的表現卻是當之無愧的完美。

“估計是銀牌了哈。”章齡看完奎勒順下的成套:“你師兄剛才也拼了塊銀牌呢,下來腳都站不住了,後面單杠也給退了。他采訪還說自己已經盡全力了,確實能力不夠,請大家接受男隊的暫時低谷,可把蕭導氣壞了。不過我看這小夥子還挺有擔當嘛,我倒是看好的,欸……”

“您說什麽呀。”簡秋寧看了眼自己跳到了第二欄的名字,披上外套:“我哪有別的心思。這個場地,四年後我還要回來的。”

“當然,咱們這只是以退為進。”章齡笑得欣慰,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把自己手機遞給秋寧:“喏,比完了,回個信息吧。”

屏幕上閃爍著胡導發來的“恭喜”。

簡秋寧用章齡的拼音九鍵艱難回了條“謝謝胡導”,忽然掃到上面今早的信息:“裏約下雨了?我記著秋寧每逢下雨天比賽運氣都不錯。”

是嗎?好像確實就有這麽巧。簡秋寧嘴角又彎起來,點擊引用那條信息,她回了一句:“可能是因為雨停了就能看到彩虹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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